瀨戶內海和我
――為什麼我把現代藝術帯迸直島

福武基金會 董事會主席
倍樂生控股 執行顧問
福武總一郎

setouchi.jpgPhoto: Makoto Tanaka

从东京到濑户内海

我在東京度過了大部分的青蔥歲月,但是在四十歲時由於父親突然過世而回到了我們公司總部所在地岡山。從那時開始,我開始定期訪問直島,並繼續完成我父親未竟的一個項目 - 為孩子們在島上修建露營地。

參與該項目使我有機會加深了與島上居民的聯繫。在不斷增強的環遊瀨戶內海島嶼興趣驅使下,我不但領略了瀨戶內海的獨特美麗,而且對島上居民的歷史、文化及日常生活有了重新認識。直到今天,許多瀨戶內海島嶼仍是地廣人稀且被視為偏僻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在這裡日本的傳統精神、生活方式和原始景觀得到了保存,免遭狂暴現代化之災,這在傳統的木製房屋、人們的活動以及鄰裡間仍然存留的聯繫所營造的氛圍中隨處可見。從某種意義上講,島上居民過着一種天人合一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
瀨戶內海島嶼一直努力支持着日本的現代化與戰後高經濟增長,儘管被劃定為日本的第一個國家公園所在地,這裡還是被迫承受着過度的工業化負面影響。直島和犬島修建了排放二氧化硫的煉油廠,工業廢料被非法傾倒在豐島上。這些行為對當地居民和自然環境造成了巨大影響。而大島被劃定為麻瘋病人收治中心所在地后,也多年與世隔絕。

利用現有資源創造未來

隨着對瀨戶內海島嶼的深入了解,我發現自己在東京形成的對日常生活和社會發展的看法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開始把"現代化"和"城市化"視為同一概念。東京這樣的大城市感覺有點像魔窟,使人們隔絕於大自然之外,狂熱地唯欲是圖。城市社會提供了無限的刺激與興奮、緊張與快感,但同時使人們被競爭的旋風所吞噬。如今,城市遠不是精神樂園。相反,城市居民對身邊的他人漠不關心,濫殺無辜與忽視兒童也比比皆是。從很小的時候,孩子們就開始被洗腦,被拋入一個金錢至上的競爭社會,沒有任何與大自然交流的空間。

沒有人會認為如此狀況能孕育出良好社會。但是,逃離無底洞般的城市生活需要巨大勇氣。即使在今天,仍有許多年輕人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從農村地區吸引到城市中來。在瀨戶內海地區,年輕人不斷向城市遷移,許多島嶼只剩下老人。這導致了島嶼人口持續下降。基於大城市的現狀與瀨戶內海地區人民的日常生活,我開始對日本現代化的前提,即通過創造性破壞提升文明,產生了強烈質疑。這種文明通過犧牲現有資源來不斷創造新事物而達到擴張。我認為,我們必須通過"利用現有資源創造未來"將其轉化為一種能夠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文明。否則,我們的文化將無法得到傳承,而我們所建立的一切也終將被子孫後代破壞殆盡。

人們在良好社區找到幸福

基於現代社會大城市所面臨問題與瀨戶內海地區島嶼現狀所形成的鮮明對比,我堅信,該地區有可能通過建立有吸引力的當代藝術博物館來實現轉變,在仍然保有日本原始景觀的海島向現代社會傳播一種重要啟示。我根據自己的信念採取了行動。我發現,年輕人開始大規模地到直島來觀賞當代藝術。在訪問期間,他們有時會注意到,農村地區有城市所沒有的特質。我很驚訝也很高興地看到,當地居民,特別是老年人,在與遊客的互動中變得越來越充滿活力,越來越健康。我也開始反思,為什麼城市居民無法得到真心的幸福。

在城市,人們通過努力工作,來獲得比別人更大的所謂"自我實現"的幸福。但是,他們不能通過這種方法實現真正的幸福。人類,就其本質而言,除非生活在一個幸福的社區,否則將無法實現真正的幸福。生活在城市的人們不斷受挫與焦慮,因為他們只是追逐着自己的個人幸福,並為此展開競爭。

根據美國著名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提出的理論,人的需求可被分為五種不同層級,在頂部的是"自我實現"的需要。美國的現代化是以創造一個能使個人幸福(或許是由追求"自我實現"所驅動的)最大化的社會為導向的。但這種追求,信奉以 "金錢至上"與"自由競爭"為準則的金融資本主義,最終催生社會不平等。現在有些人認為馬斯洛真正的意思是,人其實有六個層級的需求,不是五個,而最頂部的需求是"自我超越"。實現自我超越的個人追求比純粹自我更大的事物,往往涉及為他人服務。那麼,哪裡可以找到一個幸福的社區呢?今天,世界各地許多人認為,這樣的烏托邦此生並不存在,但存在於死後的天堂或仙境。可這是真的嗎?我們不知道。畢竟,人死不能復生,無法告訴我們天堂是否真的美輪美奐。

直島:微笑長者之島

我看到許多生活在直島的老人都通過對當代藝術的欣賞和與來訪年輕人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健康且富有活力。因此,我現在對幸福社區的定義是這樣的:這裡到處聚集着作為"生命大師"的微笑長者。不管他們以前過着怎樣的生活,這些老人都是生命的大師。他們應該越老越開心。如果這些生命大師們開心快樂,儘管他們的體魄和記憶也許有些衰退,他們也會令年輕人在充滿焦慮的現在找到未來的希望。這與母嬰互動現象類似:當母親微笑時,孩子也會跟着微笑。這些老人的微笑也會帶動年輕人微笑。


因此,我認為直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社區。現在很多日本和外國遊客都會來這個小島參觀。我希望這些遊客有機會與當地人交流,因為我想把這種烏托邦式的社區體驗傳播到瀨戶內海地區的其他島上。當然,我並不想簡單複製直島的社區,而是同島民和志願者一起儘可能根據每個島的獨特文化與個性構建社區。

我知道精緻的當代藝術是能實現這個目標的再合適不過的媒介了。我相信當代藝術具有喚醒民眾和改變區域的力量。基於這個想法,並在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同樣由我資助)的總監北川富朗的幫助下,我們舉辦了 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節。

倡導瀨戶內海新文明觀

"現代化和城市化是同一個概念。"這句話是我對現代大城市的強烈批判。然而,我並不是要完全否定現代化和城市化。城市的確給人們帶來一種自由的感覺,從其自身角度講,也是吸引人的空間。我特別希望日本能建設更多尊重地方獨特歷史和文化的城市,而不是簡單複製東京。

我想通過當代藝術這種媒介把這些城市同自然風光豐富的獨特島嶼聯繫起來,從而向現代社會傳播一種啟示。我希望這種做法可以促進城市與鄉村、青年與長者、男人與女人、居民與遊客之間的互動與交流。我相信,通過相互探索對方品 德,雙方能夠對彼此產生深厚的理解與接納度。

我相信,這個交流過程會對城市居民產生積極作用,並幫助人口下滑的地區復興。我認為這還會幫我們的社會形成更平衡的價值觀,從而最大程度地讓多元、豐富的文化造福這些地域。我希望倡導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新文明觀--"利用現有資源創造未來"--從瀨戶內海開始,推廣到全世界。

公共利益資本主義 (PUBLIC INTEREST CAPITALISM)

我既不是一個慈善家,也不是個評論家,而是個區域企業家。我知道企業是創造社會財富的主力軍。然而,倍樂生控股的雄心壯志與曾將全球經濟拉垮的金融資本主義截然不同。

也就是說,金錢並不是所有經濟活動的唯一目標。我經常這麼說:"經濟應該是文化的奴僕。"單從經濟活動中,人們無法得到精神上的滿足;如果繁榮的經濟變成了唯一的目標,那麼人們不會感到真正的幸福。我認為,經濟的存在是為了創造良好的社區,一個充滿着微笑與幸福老人的社區,來幫助人們找到幸福。如果想要實現這個目標,我提倡一個新的管理學概念:公共利益資本主義。 這個概念是說,企業本着宣傳文化和促進地域社區發展的目的來建立基金會,而這些基金會將成為企業中的重要利益相關者。基金會通過股權分紅籌集資金,並系統地向社會作出貢獻。我想讓全世界了解這種方法以及公共利益資本主義的推行和成效。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節的重要性之一就在於,它形成了文化和企業之間的夥伴關係----通過藝術與公共利益資本主義來實現社區復興和烏托邦的建設----並將其向世界推行。

(改寫自 2010年瀨戶內海國際研討會的演講)